
彝语传统诗歌以奇数音节和奇数诗行作为诗歌的格律和内在节奏,提倡“人化诗论”,强调诗根、诗骨、诗魂的诗歌美学品格。组诗《城市脉象》尝试用彝语诗歌的内在韵律和“奇数诗行”,用汉字书写,试图追求中国少数民族汉语诗人“双语诗学”的艺术实践和“多语互通”“文明互鉴”“诗艺互文”的诗性精神塑造,多脉络、深层次探索“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汉语新诗现代艺术生命创造与创新之路径,以此触及博大精深的多语种文明的人文历史底蕴,力图臻达多语种共生共荣的中华文明的诗意境界。
——题记
第二辑 巨蟒爪印
天皮外面
确定有骨肉至亲移居天皮外面
从此血缘家谱里亲疏远近泾渭分明
迷恋着从史诗中探知天皮真伪
全身皮肤长出无名星月也未能实现
无法确认天皮与人皮真实距离
声音与文字塑造时空身体危如累卵
天皮外面的外面莫非又是天皮
史诗纠结于天皮内外的天灾与人祸
那些溃烂的土地和泛滥的江河
天上人间的旦夕祸福预示天外有天
捣毁祖灵伸向遥远天际的目光
轻装上阵并想象势如破竹一路高歌
任何液体和固体都将逼近天皮
所有创伤归咎于毒性锐减的蜘蛛王
一枚熟透的土豆扮演公鸡报晓
性爱与生殖退守于皮肤内外的堡垒
母亲手臂上刺青并不象征太阳
繁星皓月并不代表可以退赔的洞穴
天皮之光击毁生命恒定的距离

墨汁
记忆中错把墨汁当药喝下
预示终生远离墨色的土地
抛弃祖先狩猎必备的武器
毅然朝着乌鸦随意指引的方向
义无反顾地背弃悬崖边的誓言
墨水也是一条永不枯竭的河流
船舶和桅杆于湖海里荡漾
纸张为船帆文字是航标灯
深水和浅水皆能安全靠岸
墨汁如血液随时掀起波峰浪谷
时刻激荡远古与未来不腐惊魂
惊涛骇浪由尺幅乾坤谱写华章
浓墨重彩与虚实相济并重
跌宕起伏与翱翔浩宇并行
力透纸背与放浪不羁同美
诗与非诗皆因墨汁真伪而生死
真假爱情交由时间的火焰考验
笔墨浓淡终归于生命离合悲欢
油尽灯灭时趋于墨守成规
字符
选择任意一个季节的午夜
鬼使神差般整装待发
试图拆散祖先拼接错误的字符
仿佛拆卸自己骨节后重组
每个偏旁部首点横竖撇捺
犹如白石与白石撞击出的闪电
河流与河流交汇后的浪潮
海底不死的珊瑚绽放柔软岛屿
被烧焦的野蜂巢梦里起死回生
一部部血书在黄昏的栈道横陈
浩瀚针叶林里的叶芒腐烂
无法引领字符返回原乡的神位
高贵的象形不是浮游生物
鹰爪蟹爪或杉树不是符咒原型
阳光迫使智慧的液体固化
没有尽头的退守并非向死而生
任凭花果在枯树之上闪光
遗憾举头三尺何来神明呵
神龛之下蝇营狗苟者攻守自明

蛙声阵阵
如今蛙声阵阵也不是什么吉祥之事
蛙们可能已经和玩偶猴子混血
也有可能跟即将绝种的虎联姻
蝌蚪与青蛙距离遥远不可混为一谈
畸形的动物充斥阴阳世界
试图继续陪伴落魄的祖灵
据说蛙们开始用声音捕食
蛙们不再需要透彻的眼睛
水和蓝天试图保留蛙们的神性
无性别或者拒绝性别的蛙流行
这些时髦之蛙内心惧怕花椒神
犹如人世间惧怕酒神一样
青蛙式诅咒永远是自戕式诅咒
与其念念有词还不如默不作声
清晨和傍晚可以陪伴孤魂野鬼
万物皆有有灵便有光
梦的回音壁夜夜涛声激荡
远古智慧之神瞬间化为乞丐石
白居易诗云:不如学无生无生即无灭
鸟粪忌
小心掉落在身体和翅膀间
据说灵魂与鸟粪息息相关
梦总会制造出人意外
洪水、车祸、马受惊
于土地或纸张上发生
一切猝不及防皆预示
生命与生命间的较量
落叶无法诠释鸟粪的深意
唾液般的脚印令道路疼痛不止
干枯的鸟身徒留树枝
浩瀚天空渴望鸟粪幻化为利箭
柔软伤害将静默如初
纯洁鸟粪有魔鬼附体
崭新枷锁用鸟粪镀金
一颗颗异体字的性命非同一般
用斧头造字的祖先又相继复活
招魂祭品里鸟粪昂贵
丢失四肢的陨星
经巫师滋养顺利返回星空
花蝙蝠
蝙蝠的性别似乎交由黄昏定夺
火光和岩洞意义同等重要
外形与品行源于错误时空
尖锐的低吟呼吸急促
雌雄蝙蝠们本该各司其职
奇装异服和鬼魅文身
千疮百孔的身体取悦黄昏
花蝙蝠笼罩城市入口
移动影子就是在移动病毒
适者生存依然是生命共存定律
梦里有枯萎蝙蝠俯卧雪地
白色、黑色和红色美妙构图
蝙蝠之祖灵同样拒绝花路
花蝙蝠一直是孤魂野鬼的象征
组词造句过程有蝙蝠来袭
花蝙蝠从此进入辞书流传
抽取骨髓后蝙蝠软弱无力
青石板 蝴蝶翻飞如雨
饥饿是一条古老的河流

蜘蛛腰
蜘蛛腰部被史诗毅然抛弃
无腰蜘蛛却意义倍增
历史是由谎言编织的毡衣
肆意披挂上阵皆所向无敌
命名事物的理由极其荒唐
动物世界里血腥事件传遍纸里纸外
遗失的部件已成为悲剧的代价
完整灵魂不需要配以完整身体
想象性感的蜘蛛腰于森林深处霉变
躯壳用于恐吓和制作标本
生命的功能于运动中随时转移
土地的含义交由蛛网扩散
捆缚与解救能够自行完成
无声的毒液悄悄浸入黑夜
持续增强弱者抗击强者的能量
口头或书面叙事具备自残装置
毁灭世界从毁灭自我身体部位开始
无腰蜘蛛提供了蜘蛛首要价值
残缺后再度焕发出新的生机与活力
变色龙
能变就有希望活下去
形色匆忙中迎接瞬息万变
活着的意义超过自身虚像
躯壳的光芒步履维艰
色彩更新中争奇斗艳
森林不是有效肤色和工具
潜伏和泅渡丢失终点
捕食与生殖支撑未来
腾飞仅仅成为虚妄的基因
生死疲惫照耀刺骨的前路
暗藏的危机来自龙的虚名
爪子和舌头拒绝言语
返回典籍的道路撂荒
名词或者动词或者形容词
变色龙的修辞将趋于失贞
遮羞的纸张淫荡不堪
东躲西藏的影魂神采奕奕
龙骨龙血龙卵龙脉当永续
更换肤色与更换假肢同步
蝴蝶梦
我的身体长出蝴蝶的翅膀
想必我的灵魂就能随蝴蝶飞舞
异彩缤纷而轻盈如梦
纵然有山峦与河流的阻扰
纵然面临飞蛾扑火之灾难
纵然有千军万马呼啸而至
青春的热浪势如破竹
“凭君莫话封侯事
一将功成万骨枯”
蝴蝶世界也有身先士卒之将领
梦是蝴蝶坚不可摧的城墙
蝴蝶之薄翼既是铠甲又是利箭
凡柔弱之物须有大梦
游刃有余的生存之道
轻盈高远之境不得不令人仰望
风起云涌之时收敛利翅
云淡风轻之时飞舞长空
以柔克刚始于蝴蝶之战
无需坚船利炮也能克敌制胜

巨蟒爪印
我只在经书里见过巨蟒及爪印
只会在梦里出现的猛兽不可怕
其实人们遭遇猛兽的机会越来越少
反而洪水却经常泛滥成灾
顺便带走一些过度猖狂的猛兽
巨蟒一直蹲守着经书里的病魔
爪痕和粉末比蟒的身体还长寿
藏龙卧虎的森林趋于荒芜
留下一些有用无用的爪痕
为远逝巨蟒之体魄赢得特殊的光环
雌性巨蟒蕴含生殖光芒的庞大身躯
逐渐感知借物喻人的技法不曾实效
无论雌蟒雄蟒只现身于经书或荧屏
假如爪痕偶尔充当血管或河流
粗壮的血脉和低沉的歌声
我瞬间想到深邃静谧的密西西比河
以及故乡山峦间延绵千年的雅砻江
兽性与人性在营救生命时达成
巨蟒用爪痕意象证明诗歌如此荒诞
野蜂巢
长在树上就是一颗巨大的果子
筑在洞里犹如一个带刺的秘密
已有人让家猪和野猪配种
不仅为了提高假野猪肉的价格
也可以欣赏交配时的野趣
或许有人又将蜜蜂和野蜂交欢
野蜂巢其实是生命现象的警示
生命种类之间不能无止境越界
物种、性别和地域之间
必须恪守山林法则且赏罚分明
剥夺与被剥夺之间必须有分寸
蜂蛹当然是极可口的野味
深知野蜂巢与火把的战争
暴殄天物的行为终将招来天谴
浓墨与飞白之间境由心生
索取与奉献彼此形影相随
野蜂和黑熊一起逃难
致使野蜂巢守寡多年
捣毁野蜂巢于熊掌中建立家园
獐子牙
獐子和麂子自古不离不弃
不是因为獐子有獠牙
也不是因为獐子能取麝香
而是因为它们的生活环境相同
猎人们总是认定
只要确定獐子出没的地方
就一定会有麂子栖息
獐子牙是山里孩子们的护身符
可以装饰身体也可以抵御魔鬼
不料孩子们一个个长出了獠牙
弹丸和蛋壳各司其职
首饰不经意长进骨骼
魔幻让杀戮不再血腥
如今无论秋天或冬天
打猎纯属一种狂想症
索取猎物的肉皮或者骨头
全部能在画面中进行
更不会殃及孩子们的爱心
猎物们也会本能抵抗死亡

水牛偶感
水田和旱地里的“两栖动物”
斗牛场上的游戏高手
必须有公母雌雄之分
必须要生育水旱两栖动物
格言谚语偶尔被野风吹走
以水牛为图腾的种群逃脱饥饿
吃着谷子长大的水牛
喝着浊水做梦的水牛
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水牛
此间黄牛和牦牛价格依然昂贵
水牛祭祀开始于某个年代
难以考证的历史如此漫长
水牛、黄牛和牦牛交配实验一再失败
据说屠杀水牛不需要念诵经文
水牛的膝盖皮可以制作精美的皮碗
铠甲、护腕、护膝和马鞍
水牛的价值长期被排斥于经典之外
水牛并非水生水死的水产动物
六畜兴旺谚语对水牛无所期待
神鸟梦
翱翔天宇中翅膀意外折断
随即全身的羽毛徐徐脱落
关于神鸟血管的字符依旧夺目
自然之定律不曾改变
不论天上或地下的人与兽
死而后生者尊崇为神
习惯将飞翔视为一种死亡
让奔跑诠释生存法度
神与鸟终将结下不解之缘
日月和先祖们的骨气
演绎鸟类高贵的变种
盘踞在巨型魔鬼之城
从此城市的疾病无需驱鬼
神鸟的翅膀轻轻抚慰
拟于废墟上重建神圣家园
词与物渴望重获白色自由
肉眼无法看见的高度
始终是神鸟们光明之起源
充满死而复生的危险

祖灵微笑
道路、阳光和爱引领着山寨
披毡、母语和祖灵会心微笑
牛羊的犄角之上山花烂漫
兽群的目光深处充盈和善
祖灵仍在通往远方的路上徘徊
每一条溪流歌声嘹亮
每一座寨子炊烟袅袅
天边的彩虹叙述古往今来
手中经书已翻开新的一页
山脉不是大地有声的皱纹
河流不只充当大海的泪腺
寄生的祖灵手摇着嫩绿的神枝
微笑的涟漪扩散成贪婪的边界
悠远的锅庄和斧头静默中退场
骄傲的子嗣们堆塑饥饿的雪人
岔路口聚集越来越多的过路客
贫瘠土地不再是深邃镜面
未来之光里必定长出坚韧骨头
山河葳蕤中饱含祖灵微笑
水尾
久住水尾不知水头在何处
喜讯与噩耗都会顺水而来
习惯了长期饮用流向低处之水
祖先渴望长得比杉树还要魁梧
梦里顺水而下感受过南风温暖
冬天里大雁和鲲鹏都飞往水尾
候鸟重复愚笨以揭示生命大慧
水头水尾与日出日落初定四方
风、水、出路和命脉顺其自然
液体的灾难是柔软的灾难
液体的福祉是坚硬的福祉
水蛇和水鬼拥有对水灾的免疫
宇宙的骨架由格言和谚语确立
水与时间让祖先足智多谋
方位命名于大地骨血获得启示
天神用左手掌控大海枝叶
我用右手溯源诗歌之秘境
古人云: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我坚信:与水为伍,万物生长

狗叫声
狗的忠诚的确远远超过人
或许受到蜀犬吠日基因的影响
不论日出日落学狗叫的人越来越多
远古神话里人狗杂交故事渐渐模糊
狗与人同属掌类不可辩驳
城市里的狗叫声十分刺耳
不像山林里猎狗叫声悦耳
我无法在城里养猎狗
但我养好肥硕的身体
足够喂养贪婪的野狗
如果我的肉身还不足挂齿
让我把影子和灵魂也一并献出
只要能够堵住它们的恶嘴
只要它们的叫声不再惊扰古城
我的指甲、腋毛和疤痕皆属佳品
唯独我的骨头属于城市的骨头
这座城市至今还没有发现
能够啃噬我的硬骨头的狗
制止狗叫声似乎不用献出硬骨
蚁穴
你们与蚂蚁拥挤蚁穴多年
多年以后不曾长出蚂蚁的品相
也未能萌发翅羽以外与飞翔有关的意念
穴居野处的能力的确提升不少
延续人畜混居的生命脉搏
天上地下洞穴与洞穴自古相连
日和月是天空永恒的洞穴
目光和脚印曾镌刻历史的洞穴
生命世界的高处低处同时冰冻三尺
蠕行、攀登或飞驰可能接近终点
蚁穴、岩屋或高楼大厦试图颠覆记忆
声音、形状或意义坚若磐石
放弃洞穴却终身守护洞口
蚁脉、矿脉或人脉相继伸向洞外
让逃逸与回归同步发售另一种虚无
普天下的苦难换上数码的彩翼
轻轻挪动身体的位置就能证明活着艰难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古训充当洞口封条
自由出入洞穴划定生命与生命间的距离

鹰语
雄鹰的确应该栖居在云雾之上
偶尔偷窥生命世界以便汲取眼泪和露水
破译鹰语的老人成功迁往彼岸
彩虹和传说如遗落天空的鹰翎
阳光、河流和山风沉默不语
下凡之鹰的牙齿长在竹林深处
竹根的呻吟声习惯融入松涛声
青蛙之嘴和蟒蛇之翅是另一种伤口
那涓涓细流演绎山脉经络逶迤出谷
鹰眼挂在密林树梢犹如枯萎的果子
圈养的野兽开始换掉乳牙
食肉动物的口腔和胃依然宽阔无垠
树叶上露珠和神鸟的影子相继飞逝
阳光于神话中浣洗雏鹰的哀鸣
远古图案与声音决裂已久
鹰爪于叛逃途中斩获雷鸣电闪护佑
真假甲胄在梦中丢失毛孔
肉眼以外仍交由野火吞噬蛮荒
失语之鹰的骨肉和影子皆可以入药
蛇族
完美的毒液达成蛇与史诗不解之缘
蛇族内外毫无翅膀和四肢萌芽痕迹
彩虹和世间山路水路都有蛇形蛇影
从此善恶之性灵与形体和根脉关联
无意间引诱虎狼深入大山制造噩梦
脱壳本性惯于时空交错中诠释生命安危
人的洞穴与蛇的洞穴间距并不遥远
据说人的唾沫和蛇的毒液里都有和睦的渴望
日月光华对穴居动物也有光合作用
让输出和输入都在寓言故事中实现
割裂和施舍对蛇壳与蛇身毫无意义
蛇的世界所有疼痛都源自高处远处
其实蛇吞蛙和蛇吞大象的并无本质区别
黎明之前击破蛇卵迎接六日七月的神话
蛇族缺光蛇族缺水蛇更族缺神
昨夜捕蛇者与蛇妖们乐极生悲
顿觉山林游戏与城里行为艺术同出一辙
人首蛇身和蛇首人身都能摆上餐桌
与蛇为邻让蛇缠腰的疾病时空伴随
知了屋
养育人的城市照样也养育虫子
城市树荫下知了的鸣叫声狂躁不安
屋内典籍间蝗虫于灾害阴影逼近前退却
与虫为伍的日子在百鸟齐鸣中接近尾声
顿觉母亲泛黄的遗像已经寂静多年
仿佛知了遗留树枝上的躯壳在风中摇曳
皮肤干裂瘙痒而言辞空洞乏味
终究母体成为永恒的房屋温暖如初
黎明于每个毛孔里完成换防
深夜一定有蜘蛛彳亍于带病的琴键
灰尘在屋里屋外伺机蚕食时间
落叶密谋如何遮盖知了母亲之遗骸
而变异与再生的过程极其惨痛
毁林垦荒彻底断送寄生物种的生路
模仿蝉鸣完成命定的歌唱
让七个月的生命如此灿烂
宇宙若是无边无际的巨型大厦
那躯体便是一个个小型的房间
呼吸声与知了鸣叫声浑然一体

○○○

图文©阿库乌雾